《吕氏春秋》离俗览第七

2024-05-09

1. 《吕氏春秋》离俗览第七

  离俗
  
      一曰──
  
      世之所不足者,理义也;所有馀者,妄苟也。民之情,贵所不足,贱所有馀。故布衣人臣之行,洁白清廉中绳,愈穷愈荣。虽死,天下愈高之,所不足也。然而以理义斲削,神农、黄帝,犹有可非,微独舜、汤。飞兔、要褭,古之骏马也,材犹有短。故以绳墨取木,则宫室不成矣。
  
      舜让其友石户之农。石户之农曰:『棬棬乎后之为人也,葆力之士也。』以舜之德为未至也,於是乎夫负妻妻携子以入於海,去之终身不反。舜又让其友北人无择。北人无择曰:『异哉后之为人也,居於甽亩之中,而游入於尧之门。不若是而已,又欲以其辱行漫我,我羞之。』而自投於苍领之渊。汤将伐桀,因卞随而谋。卞随辞曰:『非吾事也。』汤曰:『孰可?』卞随曰:『吾不知也。』汤又因务光而谋。务光曰:『非吾事也。』汤曰:『孰可?』务光曰:『吾不知也。』汤曰:『伊尹何如?』务光曰:『彊力忍诟,吾不知其他也。』汤遂与伊尹谋夏伐桀,克之,以让卞随。卞随辞曰:『后之伐桀也,谋乎我,必以我为贼也。胜桀而让我,必以我为贪也。吾生乎乱世,而无道之人再来诟我,吾不忍数闻也。』乃自投於颍水而死。汤又让於务光曰:『智者谋之,武者遂之,仁者居之,古之道也。吾子胡不位之?请相吾子。』务光辞曰:『废上,非义也。杀民,非仁也。人犯其难,我享其利,非廉也。吾闻之:「非其义,不受其利;无道之世,不践其土」,况於尊我乎?吾不忍久见也。』乃负石而沈於募水。故如石户之农、北人无择、卞随、务光者,其视天下若六合之外,人之所不能察;其视富贵也,苟可得已,则必不之赖;高节厉行,独乐其意,而物莫之害;不漫於利,不牵於埶,而羞居浊世;惟此四士者之节。若夫舜、汤,则苞裹覆容,缘不得已而动,因时而为,以爱利为本,以万民为义。譬之若钓者,鱼有小大,饵有宜适,羽有动静。
  
      齐、晋相与战,平阿之馀子亡戟得矛,却而去,不自快,谓路之人曰:『亡戟得矛,可以归乎?』路之人曰:『戟亦兵也,矛亦兵也,亡兵得兵,何为不可以归?』去行,心犹不自快,遇高唐之孤叔无孙,当其马前曰:『今者战,亡戟得矛,可以归乎?』叔无孙曰:『矛非戟也,戟非矛也,亡戟得矛,岂亢责也哉?』平阿之馀子曰:『嘻!还反战,趋尚及之。』遂战而死。叔无孙曰:『吾闻之:君子济人於患,必离其难。』疾驱而从之,亦死而不反。令此将众,亦必不北矣;令此处人主之旁,亦必死义矣。今死矣而无大功,其任小故也。任小者,不知大也。今焉知天下之无平阿馀子与叔无孙也?故人主之欲得廉士者,不可不务求。
  
      齐庄公之时,有士曰宾卑聚,梦有壮子,白缟之冠,丹绩之缨,东布之衣,新素履,墨剑室,从而叱之,唾其面,惕然而寤,徒梦也。终夜坐不自快。明日召其友而告之曰:『吾少好勇,年六十而无所挫辱。今夜辱,吾将索其形,期得之则可,不得将死之。』每朝与其友俱立乎衢,三日不得,却而自殁。谓此当务则未也。虽然,其心之不辱也,有可以加乎。
  
      高义
  
      二曰──
  
      君子之自行也,动必缘义,行必诚义,俗虽谓之穷,通也;行不诚义,动不缘义,俗虽谓之通,穷也;然则君子之穷通,有异乎俗者也。故当功以受赏,当罪以受罚。赏不当,虽与之必辞;罚诚当,虽赦之不外。度之於国必利,长久长久之於主必宜,内反於心不惭然後动。
  
      孔子见齐景公,景公致廪丘以为养,孔子辞不受,入谓弟子曰:『吾闻君子当功以受禄。今说景公,景公未之行而赐之廪丘,其不知丘亦甚矣。』令弟子趣驾,辞而行。孔子布衣也,官在鲁司寇,万乘难与比行,三王之佐不显焉,取舍不苟也夫!
  
      子墨子游公上过於越。公上过语墨子之义,越王说之,谓公上过曰:『子之师苟肯至越,请以故吴之地,阴江之浦,书社三百,以封夫子。』公上过往复於子墨子。子墨子曰:『子之观越王也,能听吾言、用吾道乎?』公上过曰:『殆未能也。』墨子曰:『不唯越王不知翟之意,虽子亦不知翟之意。若越王听吾言、用吾道,翟度身而衣,量腹而食,比於宾萌,未敢求仕。越王不听吾言、不用吾道,虽全越以与我,吾无所用之。越王不听吾言、不用吾道,而受其国,是以义翟也,义翟何必越,虽於中国亦可。』凡人不可不熟论。秦之野人,以小利之故,弟兄相狱,亲戚相忍;今可得其国,恐亏其义而辞之,可谓能守行矣;其与秦之野人相去亦远矣。
  
      荆人与吴人将战,荆师寡,吴师众,荆将军子囊曰:『我与吴人战,必败。败王师,辱王名,亏壤土,忠臣不忍为也。』不复於王而遁。至於郊,使人复於王曰:『臣请死。』王曰:『将军之遁也,以其为利也。今诚利,将军何死?』子囊曰:『遁者无罪,则後世之为王将者,皆依不利之名而效臣遁。若是则荆国终为天下挠。』遂伏剑而死。王曰:『请成将军之义。』乃为之桐棺三寸,加斧鑕其上。人主之患,存而不知所以存,亡而不知所以亡,此存亡之所以数至也。郼、岐之广也,万国之顺也,从此生矣。荆之为四十二世矣,尝有乾溪、白公之乱矣,尝有郑襄、州侯之避矣,而今犹为万乘之大国,其时有臣如子囊与?子囊之节,非独厉一世之人臣也。
  
      荆昭王之时,有士焉,曰石渚。其为人也,公直无私,王使为政廷。有杀人者,石渚追之,则其父也。还车而返,立於廷曰:『杀人者,仆之父也。以父行法,不忍;阿有罪,废国法,不可。失法伏罪,人臣之义也。』於是乎伏斧鑕,请死於王。王曰:『追而不及,岂必伏罪哉?子复事矣。』石渚辞曰:『不私其亲,不可谓孝子。事君枉法,不可谓忠臣。君令赦之,上之惠也。不敢废法,臣之行也。』不去斧鑕,殁头乎王廷。正法枉必死,父犯法而不忍,王赦之而不肯,石渚之为人臣也,可谓忠且孝矣。
  
      上德
  
      三曰──
  
      为天下及国,莫如以德,莫如行义。以德以义,不赏而民劝,不罚而邪止,此神农、黄帝之政也。以德以义,则四海之大,江河之水,不能亢矣;太华之高,会稽之险,不能障矣;阖庐之教,孙、吴之兵,不能当矣。故古之王者,德回乎天地,澹乎四海,东西南北,极日月之所烛,天覆地载,爱恶不臧,虚素以公,小民皆之其之敌而不知其所以然,此之谓顺天;教变容改俗而莫得其所受之,此之谓顺情。故古之人,身隐而功著,形息而名彰,说通而化奋,利行乎天下而民不识,岂必以严罚厚赏哉?严罚厚赏,此衰世之政也。
  
      三苗不服,禹请攻之。舜曰:『以德可也。』行德三年,而三苗服。孔子闻之曰:『通乎德之情,则孟门、太行不为险矣。故曰德之速,疾乎以邮传命。』周明堂,金在其後,有以见先德後武也。舜其犹此乎?其臧武通於周矣。
  
      晋献公为丽姬远太子。太子申生居曲沃,公子重耳居蒲,公子夷吾居屈。丽姬谓太子曰:『往昔君梦见姜氏。』太子祠而膳於公,丽姬易之。公将尝膳,姬曰:『所由远,请使人尝之。』尝人人死,食狗狗死,故诛太子。太子不肯自释,曰:『君非丽姬,居不安,食不甘。』遂以剑死。公子夷吾自屈奔梁。公子重耳自蒲奔翟。去翟过卫,卫文公无礼焉。过五鹿如齐,齐桓公死。去齐之曹,曹共公视其骈胁,使袒而捕池鱼。去曹过宋,宋襄公加礼焉。之郑,郑文公不敬,被瞻谏曰:『臣闻贤主不穷穷。今晋公子之从者,皆贤者也。君不礼也,不如杀之。』郑君不听。去郑之荆,荆成王慢焉。去荆之秦,秦缪公入之。晋既定,兴师攻郑,求被瞻。被瞻谓郑君曰:『不若以臣与之。』郑君曰:『此孤之过也。』被瞻曰:『杀臣以免国,臣愿之。』被瞻入晋军,文公将烹之。被瞻据鑊而呼曰:『三军之士皆听瞻也,自今以来,无有忠於其君,忠於其君者将烹。』文公谢焉,罢师,归之於郑。且被瞻忠於其君、而君免於晋患也,行义於郑、而见说於文公也,故义之为利博矣。
  
      墨者钜子孟胜,善荆之阳城君。阳城君令守於国,毁璜以为符,约曰:『符合听之』。荆王薨,群臣攻吴起,兵於丧所,阳城君与焉,荆罪之。阳城君走,荆收其国。孟胜曰:『受人之国,与之有符。今不见符,而力不能禁,不能死,不可。』其弟子徐弱谏孟胜曰:『死而有益阳城君,死之可矣。无益也,而绝墨者於世,不可。』孟胜曰:『不然。吾於阳城君也,非师则友也,非友则臣也。不死,自今以来,求严师必不於墨者矣,求贤友必不於墨者矣,求良臣必不於墨者矣。死之所以行墨者之义而继其业者也。我将属钜子於宋之田襄子。田襄子贤者也,何患墨者之绝世也?』徐弱曰:『若夫子之言,弱请先死以除路。』还殁头前於。孟胜因使二人传钜子於田襄子。孟胜死,弟子死之者百八十。三人以致令於田襄子,欲反死孟胜於荆,田襄子止之曰:『孟子已传钜子於我矣,当听。』遂反死之。墨者以为不听钜子不察。严罚厚赏,不足以致此。今世之言治,多以严罚厚赏,此上世之若客也。
  
      用民
  
      四曰──
  
      凡用民,太上以义,其次以赏罚。其义则不足死,赏罚则不足去就,若是而能用其民者,古今无有。民无常用也,无常不用也,唯得其道为可。
  
      阖庐之用兵也不过三万,吴起之用兵也不过五万。万乘之国,其为三万五万尚多。今外之则不可以拒敌,内之则不可以守国,其民非不可用也,不得所以用之也。不得所以用之,国虽大,势虽便,卒无众,何益?古者多有天下而亡者矣,其民不为用也。用民之论,不可不熟。
  
      剑不徒断,车不自行,或使之也。夫种麦而得麦,种稷而得稷,人不怪也。用民亦有种,不审其种,而祈民之用,惑莫大焉。
  
      当禹之时,天下万国,至於汤而三千馀国,今无存者矣,皆不能用其民也。民之不用,赏罚不充也。汤、武因夏、商之民也,得所以用之也。管、商亦因齐、秦之民也,得所以用之也。民之用也有故,得其故,民无所不用。用民有纪有纲,壹引其纪,万目皆起,壹引其纲,万目皆张。为民纪纲者何也?欲也恶也。何欲何恶?欲荣利,恶辱害。辱害所以为罚充也,荣利所以为赏实也。赏罚皆有充实,则民无不用矣。
  
      阖庐试其民於五湖,剑皆加於肩,地流血几不可止;句践试其民於寑宫,民争入水火,死者千馀矣,遽击金而却之;赏罚有充也。莫邪不为勇者兴惧者变,勇者以工,惧者以拙,能与不能也。
  
      夙沙之民,自攻其君,而归神农。密须之民,自缚其主,而与文王。汤、武非徒能用其民也,又能用非己之民。能用非己之民,国虽小,卒虽少,功名犹可立。古昔多由布衣定一世者矣,皆能用非其有也。用非其有之心,不可察之本。三代之道无二,以信为管。
  
      宋人有取道者,其马不进,倒而投之鸂水。又复取道,其马不进,又倒而投之鸂水。如此者三。虽造父之所以威马,不过此矣。不得造父之道,而徒得其威,无益於御。人主之不肖者,有似於此。不得其道,而徒多其威。威愈多,民愈不用。亡国之主,多以多威使其民矣。故威不可无有,而不足专恃。譬之若盐之於味,凡盐之用,有所托也,不适则败托而不可食。威亦然,必有所托,然後可行。恶乎托?托於爱利。爱利之心谕,威乃可行。威太甚则爱利之心息,爱利之心息而徒疾行威,身必咎矣,此殷、夏之所以绝也。君,利势也,次官也。处次官,执利势,不可而不察於此。夫不禁而禁者,其唯深见此论邪。
  
      适威
  
      五曰──
  
      先王之使其民,若御良马,轻任新节,欲走不得,故致千里。善用其民者亦然。民日夜祈用而不可得,苟得为上用,民之走之也,若决积水於千仞之溪,其谁能当之?周书曰:『民善之则畜也,不善则讎也。』有讎而众,不若无有。厉王,天子也,有讎而众,故流于彘,祸及子孙,微召公虎而绝无後嗣。今世之人主,多欲众之,而不知善,此多其讎也。不善则不有。有必缘其心爱之谓也,有其形不可谓有之。舜布衣而有天下。桀,天子也,而不得息,由此生矣。有无之论,不可不熟。汤、武通於此论,故功名立。
  
      古之君民者,仁义以治之,爱利以安之,忠信以导之,务除其灾,思致其福。故民之於上也,若玺之於涂也,抑之以方则方,抑之以圜则圜;若五种之於地也,必应其类,而蕃息於百倍;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。身已终矣,而後世化之如神,其人事审也。
  
      魏武侯之居中山也,问於李克曰:『吴之所以亡者何也?』李克对曰:『骤战而骤胜。』武侯曰:『骤战而骤胜,国家之福也。其独以亡,何故?』对曰:『骤战则民罢,骤胜则主骄。以骄主使罢民,然而国不亡者,天下少矣。骄则恣,恣则极物;罢则怨,怨则极虑。上下俱极,吴之亡犹晚,此夫差之所以自殁於干隧也。』东野稷以御见庄公,进退中绳,左右旋中规。庄公曰:『善』,以为造父不过也,使之钩百而少及焉。颜阖入见。庄公曰:『子遇东野稷乎?』对曰:『然。臣遇之。其马必败。』庄公曰:『将何败?』少顷,东野之马败而至。庄公召颜阖而问之曰:『子何以知其败也?』颜阖对曰:『夫进退中绳,左右旋中规,造父之御,无以过焉。乡臣遇之,犹求其马,臣是以知其败也。』故乱国之使其民,不论人之性,不反人之情,烦为教而过不识,数为令而非不从,巨为危而罪不敢,重为任而罚不胜。民进则欲其赏,退则畏其罪。知其能力之不足也,则以为继矣。以为继知,则上又从而罪之,是以罪召罪,上下之相讎也,由是起矣。故礼烦则不庄,业烦则无功,令苛则不听,禁多则不行。桀、纣之禁,不可胜数,故民因而身为戮,极也,不能用威适。子阳极也好严,有过而折弓者,恐必死,遂应猘狗而弑子阳,极也。周鼎有窃,曲状甚长,上下皆曲,以见极之败也。

《吕氏春秋》离俗览第七

2. 《吕氏春秋》审分览第五(2)

  知度
  
      五曰──
  
      明君者,非遍见万物也,明於人主之所执也。有术之主者,非一自行之也,知百官之要也。知百官之要,故事省而国治也。明於人主之所执,故权专而奸止。奸止则说者不来,而情谕矣;情者不饰,而事实见矣。此谓之至治。
  
      至治之世,其民不好空言虚辞,不好淫学流说,贤不肖各反其质。行其情,不雕其素;蒙厚纯朴,以事其上。若此则工拙愚智勇惧可得以故易官,易官则各当其任矣。故有职者安其职,不听其议;无职者责其实,以验其辞。此二者审,则无用之言不入於朝矣。君服性命之情,去爱恶之心,用虚无为本,以听有用之言谓之朝。凡朝也者,相与召理义也,相与植法则也。上服性命之情,则理义之士至矣,法则之用植矣,枉辟邪挠之人退矣,贪得伪诈之曹远矣。故治天下之要,存乎除奸;除奸之要,存乎治官;治官之要,存乎治道;治道之要,存乎知性命。故子华子曰:『厚而不博,敬守一事,正性是喜。群众不周,而务成一能。尽能既成,四夷乃平。唯彼天符,不周而周。此神农之所以长,而尧、舜之所以章也。』
  
      人主自智而愚人,自巧而拙人,若此则愚拙者请矣,巧智者诏矣。诏多则请者愈多矣,请者愈多,且无不请也。主虽巧智,未无不知也。以未无不知,应无不请,其道固穷。为人主而数穷於其下,将何以君人乎?穷而不知其穷,其患又将反以自多,是之谓重塞之主,无存国矣。故有道之主,因而不为,责而不诏,去想去意,静虚以待,不伐之言,不夺之事,督名审实,官使自司,以不知为道,以柰何为实。尧曰『若何而为及日月之所烛』?舜曰『若何而服四荒之外』?禹曰『若何而治青北、化九阳、奇怪之所际』?
  
      赵襄子之时,以任登为中牟令,上计,言於襄子曰:『中牟有士曰胆、胥己,请见之。』襄子见而以为中大夫。相国曰:『意者君耳而未之目邪?为中大夫若此其见也,非晋国之故。』襄子曰:『吾举登也,已耳而目之矣。登所举,吾又耳而目之,是耳目人终无已也。』遂不复问,而以为中大夫。襄子何为任人,则贤者毕力。
  
      人主之患,必在任人而不能用之,用之而与不知者议之也。绝江者托於船,致远者托於骥,霸王者托於贤。伊尹、吕尚、管夷吾、百里奚,此霸王者之船骥也。释父兄与子弟,非疏之也;任庖人钓者与仇人仆虏,非阿之也;持社稷立功名之道,不得不然也。犹大匠之为宫室也,量小大而知材木矣,訾功丈而知人数矣。故小臣、吕尚听,而天下知殷、周之王也;管夷吾、百里奚听,而天下知齐、秦之霸也;岂特骥远哉?
  
      夫成王霸者固有人,亡国者亦有人。桀用羊辛,纣用恶来,宋用駃唐,齐用蘇秦,而天下知其亡。非其人而欲有功,譬之若夏至之日而欲夜之长也,射鱼指天而欲发之当也,舜、禹犹若困,而况俗主乎?
  
      慎势
  
      六曰──
  
      失之乎数,求之乎信,疑。失之乎势,求之乎国,危。吞舟之鱼,陆处则不胜蝼蚁。权钧则不能相使,势等则不能相并,治乱齐则不能相正,故小大、轻重、少多、治乱不可不察,此祸福之门也。
  
      凡冠带之国,舟车之所通,不用象译狄鞮,方三千里。古之王者,择天下之中而立国,择国之中而立宫,择宫之中而立庙。天下之地,方千里以为国,所以极治任也。非不能大也,其大不若小,其多不若少。众封建,非以私贤也,所以便势全威,所以博义。义博利则无敌。无敌者安。故观於上世,其封建众者,其福长,其名彰。神农十七世有天下,与天下同之也。
  
      王者之封建也,弥近弥大,弥远弥小,海上有十里之诸侯。以大使小,以重使轻,以众使寡,此王者之所以家以完也。故曰,以滕、费则劳,以邹、鲁则逸,以宋、郑则犹倍日而驰也,以齐、楚则举而加纲旃而已矣。所用弥大,所欲弥易。
  
      汤其无郼,武其无岐,贤虽十全,不能成功。汤、武之贤,而犹藉知乎势,又况不及汤、武者乎?故以大畜小吉,以小畜大灭,以重使轻从,以轻使重凶。自此观之,夫欲定一世,安黔首之命,功名著乎槃盂,铭篆著乎壶鉴,其势不厌尊,其实不厌多。多实尊势,贤士制之,以遇乱世,王犹尚少。天下之民,穷矣苦矣。民之穷苦弥甚,王者之弥易。凡王也者,穷苦之救也。水用舟,陆用车,涂用輴,沙用鸠,山用樏,因其势也。者令行。
  
      位尊者其教受,威立者其奸止,此畜人之道也。故以万乘令乎千乘易,以千乘令乎一家易,以一家令乎一人易。尝识及此,虽尧、舜不能。诸侯不欲臣於人,而不得已,其势不便,则奚以易臣?权轻重,审大小,多建封,所以便其势也。王也者,势也;王也者,势无敌也。势有敌则王者废矣。有知小之愈於大、少之贤於多者,则知无敌矣。知无敌则似类嫌疑之道远矣。故先王之法,立天子不使诸侯疑焉,立诸侯不使大夫疑焉,立适子不使庶孽疑焉。疑生争,争生乱。是故诸侯失位则天下乱,大夫无等则朝庭乱,妻妾不分则家室乱,适孽无别则宗族乱。慎子曰:『今一兔走,百人逐之。非一兔足为百人分也,由未定。由未定,尧且屈力,而况众人乎?积兔满市,行者不顾。非不欲兔也,分已定矣。分已定,人虽鄙不争。故治天下及国,在乎定分而已矣。』
  
      庄王围宋九月,康王围宋五月,声王围宋十月。楚三围宋矣而不能亡,非不可亡也,以宋攻楚,奚时止矣?凡功之立也,贤不肖彊弱治乱异也。
  
      齐简公有臣曰诸御鞅,谏於简公曰:『陈成常与宰予,之二臣者甚相憎也,臣恐其相攻也。相攻唯固则危上矣。愿君之去一人也。』简公曰:『非而细人所能识也。』居无几何,陈成常果攻宰予於庭,即简公於庙。简公喟焉太息曰:『余不能用鞅之言,以至此患也。』失其数,无其势,虽悔无听鞅也与无悔同,是不知恃可恃而恃不恃也。周鼎著象,为其理之通也。理通,君道也。
  
      不二
  
      七曰──
  
      听群众议以治国,国危无日矣。何以知其然也?老耽贵柔,孔子贵仁,墨翟贵廉,关尹贵清,子列子贵虚,陈骈贵齐,阳生贵己,孙膑贵势,王廖贵先,儿良贵後。有金鼓所以一耳也;同法令所以一心也;智者不得巧,愚者不得拙,所以一众也;勇者不得先,惧者不得後,所以一力也。故一则治,异则乱;一则安,异则危。夫能齐万不同,愚智工拙,皆尽力竭能,如出乎一穴者,其唯圣人矣乎!无术之智,不教之能,而恃彊速贯习,不足以成也。
  
      执一
  
      八曰──
  
      天地阴阳不革,而成万物不同。目不失其明,而见白黑之殊;耳不失其听,而闻清浊之声。王者执一,而为万物正。军必有将,所以一之也;国必有君,所以一之也;天下必有天子,所以一之也;天子必执一,所以抟之也。一则治,两则乱。今御骊马者,使四人,人操一策,则不可以出於门闾者,不一也。
  
      楚王问为国於詹子。詹子对曰:『何闻为身,不闻为国。』詹子岂以国可无为哉?以为为国之本在於为身,身为而家为,家为而国为,国为而天下为。故曰以身为家,以家为国,以国为天下。此四者,异位同本。故圣人之事,广之则极宇宙、穷日月,约之则无出乎身者也。慈亲不能传於子,忠臣不能入於君,唯有其材者为近之。
  
      田骈以道术说齐。齐王应之曰:『寡人所有者齐国也,愿闻齐国之政。』田骈对曰:『臣之言,无政而可以得政。譬之若林木,无材而可以得材。愿王之自取齐国之政也。骈犹浅言之也,博言之,岂独齐国之政哉?变化应来而皆有章,因性任物而莫不宜当,彭祖以寿,三代以昌,五帝以昭,神农以鸿。』
  
      吴起谓商文曰:『事君果有命矣夫!』商文曰:『何谓也?』吴起曰:『治四境之内,成驯教,变习俗,使君臣有义,父子有序,子与我孰贤?』商文曰:『吾不若子。』曰:『今日置质为臣,其主安重;今日释玺辞官,其主安轻;子与我孰贤?』商文曰:『吾不若子。』曰:『士马成列,马与人敌,人在马前,援桴一鼓,使三军之士,乐死若生,子与我孰贤?』商文曰:『吾不若子。』吴起曰:『三者,子皆不吾若也,位则在吾上,命也夫事君!』商文曰:『善。子问我,我亦问子。世变主少,群臣相疑,黔首不定,属之子乎?属之我乎?』吴起默然不对,少选曰:『与子。』商文曰:『是吾所以加於子之上已。』吴起见其所以长,而不见其所以短;知其所以贤,而不知其所以不肖。故胜於西河,而困於王错,倾造大难,身不得死焉。夫吴胜於齐,而不胜於越;齐胜於宋,而不胜於燕;故凡能全国完身者,其唯知长短赢绌之化邪。

3. 《吕氏春秋》慎大览第三(2)

不广
  
    六曰──
  
    智者之举事必因时。时不可必成,其人事则不广,成亦可,不成亦可。以其所能托其所不能,若舟之与车。
  
    北方有兽,名曰蹶,鼠前而兔後,趋则跲,走则颠,常为蛩蛩距虚取甘草以与之。蹶有患害也,蛩蛩距虚必负而走。此以其所能托其所不能。
  
    鲍叔、管仲、召忽,三人相善,欲相与定齐国,以公子纠为必立。召忽曰:『吾三人者於齐国也,譬之若鼎之有足,去一焉则不成。且小白则必不立矣,不若三人佐公子纠也。』管仲曰:『不可。夫国人恶公子纠之母,以及公子纠;公子小白无母,而国人怜之。事未可知,不若令一人事公子小白。夫有齐国必此二公子也。』故令鲍叔傅公子小白,管子、召忽居公子纠所。公子纠外物则固难必。虽然,管子之虑近之矣。若是而犹不全也,其天邪,人事则尽之矣。
  
    齐攻廪丘。赵使孔青将死士而救之,与齐人战,大败之。齐将死。得车二千,得尸三万以为二京。甯越谓孔青曰:『惜矣,不如归尸以内攻之。越闻之,古善战者,莎随贲服,却舍延尸,车甲尽於战,府库尽於葬。此之谓内攻之。』孔青曰:『敌齐不尸则如何?』甯越曰:『战而不胜,其罪一。与人出而不与人入,其罪二。与之尸而弗取,其罪三。民以此三者怨上,上无以使下,下无以事上。是之谓重攻之。』甯越可谓知用文武矣。用武则以力胜,用文则以德胜。文武尽胜,何敌之不服?
  
    晋文公欲合诸侯。咎犯曰:『不可。天下未知君之义也。』公曰:『何若?』咎犯曰:『天子避叔带之难,出居于郑。君奚不纳之,以定大义?且以树誉。』文公曰:『吾其能乎?』咎犯曰:『事若能成,继文之业,定武之功,辟土安疆,於此乎在矣。事若不成,补周室之阙,勤天子之难,成教垂名,於此乎在矣。君其勿疑。』文公听之,遂与草中之戎、骊土之翟,定天子于成周。於是天子赐之南阳之地,遂霸诸侯。举事义且利,以立大功。文公可谓智矣。此咎犯之谋也。出亡十七年,反国四年而霸,其听皆如咎犯者邪!
  
    管子、鲍叔佐齐桓公举事,齐之东鄙人有常致苦者。管子死,竖刁、易牙用,国之人常致不苦,不知致苦,卒为齐国良工,泽及子孙。知大礼,知大礼虽不知国可也。
  
    贵因
  
    七曰──
  
    三代所宝莫如因,因则无敌。禹通三江、五湖,决伊阙,沟回陆,注之东海,因水之力也。舜一徙成邑,再徙成都,三徙成国,而尧授之禅位,因人之心也。汤、武以千乘制夏、商,因民之欲也。如秦者立而至,有车也;适越者坐而至,有舟也。秦、越,远涂也,竫立安坐而至者,因其械也。
  
    武王使人候殷,反报岐周曰:『殷其乱矣。』武王曰:『其乱焉至?』对曰:『谗慝胜良。』武王曰:『尚未也。』又复往,反报曰:『其乱加矣。』武王曰:『焉至?』对曰:『贤者出走矣。』武王曰:『尚未也。』又往,反报曰:『其乱甚矣。』武王曰:『焉至?』对曰:『百姓不敢诽怨矣。』武王曰:『嘻!』遽告太公。太公对曰:『谗慝胜良,命曰戮;贤者出走,命曰崩;百姓不敢诽怨,命曰刑胜。其乱至矣,不可以驾矣。』故选车三百,虎贲三千,朝要甲子之期,而纣为禽,则武王固知其无与为敌也。因其所用,何敌之有矣?
  
    武王至鲔水。殷使胶鬲候周师,武王见之。胶鬲曰:『西伯将何之?无欺我也。』武王曰:『不子欺,将之殷也。』胶鬲曰:『朅至?』武王曰:『将以甲子至殷郊,子以是报矣。』胶鬲行。天雨,日夜不休,武王疾行不辍。军师皆谏曰:『卒病,请休之。』武王曰:『吾已令胶鬲以甲子之期报其主矣。今甲子不至,是令胶鬲不信也。胶鬲不信也,其主必杀之。吾疾行以救胶鬲之死也。』武王果以甲子至殷郊。殷已先陈矣。至殷,因战,大克之。此武王之义也。人为人之所欲,己为人之所恶,先陈何益?适令武王不耕而获。
  
    武王入殷,闻殷有长者。武王往见之,而问殷之所以亡。殷长者对曰:『王欲知之,则请以日中为期。』武王与周公旦明日早要期,则弗得也。武王怪之。周公曰:『吾已知之矣。此君子也,取不能其主,有以其恶告王,不忍为也。若夫期而不当,言而不信,此殷之所以亡也,已以此告王矣。』
  
    夫审天者,察列星而知四时,因也。推历者,视月行而知晦朔,因也。禹之裸国,裸入衣出,因也。墨子见荆王,锦衣吹笙,因也。孔子道弥子瑕见釐夫人,因也。汤、武遭乱世,临苦民,扬其义,成其功,因也。故因则功,专则拙。因者无敌。国虽大,民虽众,何益?
  
    察今
  
    八曰──
  
    上胡不法先王之法,非不贤也,为其不可得而法。先王之法,经乎上世而来者也,人或益之,人或损之,胡可得而法?虽人弗损益,犹若不可得而法。东、夏之命,古今之法,言异而典殊,故古之命多不通乎今之言者,今之法多不合乎古之法者。殊俗之民,有似於此。其所为欲同,其所为欲异。口惛之命不愉,若舟车衣冠滋味声色之不同,人以自是,反以相诽。天下之学者多辩,言利辞倒,不求其实,务以相毁,以胜为故。先王之法,胡可得而法?虽可得,犹若不可法。凡先王之法,有要於时也,时不与法俱至。法虽今而至,犹若不可法。故择先王之成法,而法其所以为法。先王之所以为法者何也?先王之所以为法者人也。而己亦人也,故察己则可以知人,察今则可以知古,古今一也,人与我同耳。有道之士,贵以近知远,以今知古,以益所见,知所不见。故审堂下之阴,而知日月之行、阴阳之变;见瓶水之冰,而知天下之寒、鱼鳖之藏也;尝一脟肉,而知一鑊之味、一鼎之调。
  
    荆人欲袭宋,使人先表澭水。澭水暴益,荆人弗知,循表而夜涉,溺死者千有馀人,军惊而坏都舍。向其先表之时可导也,今水已变而益多矣,荆人尚犹循表而导之,此其所以败也。今世之主,法先王之法也,有似於此。其时已与先王之法亏矣,而曰『此先王之法也』而法之以为治,岂不悲哉?故治国无法则乱,守法而弗变则悖,悖乱不可以持国。世易时移,变法宜矣。譬之若良医,病万变,药亦万变。病变而药不变,向之寿民,今为殇子矣。故凡举事必循法以动,变法者因时而化。若此论则无过务矣。
  
    夫不敢议法者,众庶也;以死守者,有司也;因时变法者,贤主也。是故有天下七十一圣,其法皆不同,非务相反也,时势异也。故曰良剑期乎断,不期乎镆邪;良马期乎千里,不期乎骥骜。夫成功名者,此先王之千里也。楚人有涉江者,其剑自舟中坠於水,遽契其舟曰:『是吾剑之所从坠。』舟止,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。舟已行矣,而剑不行,求剑若此,不亦惑乎?以此故法为其国与此同。时已徙矣,而法不徙,以此为治,岂不难哉?有过於江上者,见人方引婴儿而欲投之江中,婴儿啼,人问其故,曰:『此其父善游。』其父虽善游,其子岂遽善游哉?此任物亦必悖矣。荆国之为政,有似於此。

《吕氏春秋》慎大览第三(2)

4. 《吕氏春秋》有始览第一(2)

六曰──
  
    尝试观上古记,三王之佐,其名无不荣者,其实无不安者,功大也。诗云:『有晻凄凄,兴云祁祁,雨我公田,遂及我私。』三王之佐,皆能以公及其私矣。俗主之佐,其欲名实也与三王之佐同,而其名无不辱者,其实无不危者,无公故也。皆患其身不贵於国也,而不患其主之不贵於天下也;皆患其家之不富也,而不患其国之不大也;此所以欲荣而愈辱,欲安而益危。安危荣辱之本在於主,主之本在於宗庙,宗庙之本在於民,民之治乱在於有司。易曰:『复自道,何其咎,吉』,以言本无异则动卒有喜。今处官则荒乱,临财则贪得,列近则持谏,将众则罢怯,以此厚望於主,岂不难哉?
  
    今有人於此,修身会计则可耻,临财物资尽则为己,若此而富者,非盗则无所取。故荣富非自至也,缘功伐也。今功伐甚薄而所望厚,诬也;无功伐而求荣富,诈也;诈诬之道,君子不由。人之议多曰:『上用我则国必无患。』用己者未必是也,而莫若其身自贤,而己犹有患,用己於国,恶得无患乎?己,所制也,释其所制,而夺乎其所不制,誖,未得治国治官可也。若夫内事亲,外交友,必可得也。苟事亲未孝,交友未笃,是所未得,恶能善之矣?故论人无以其所未得,而用其所已得,可以知其所未得矣。
  
    古之事君者,必先服能然後任,必反情然後受。主虽过与,臣不徒取。大雅曰:『上帝临汝,无贰尔心』,以言忠臣之行也。解在郑君之问被瞻之义也,薄疑应卫嗣君以无重税,此二士者皆近知本矣。
  
    谕大
  
    七曰──
  
    昔舜欲旗古今而不成,既足以成帝矣。禹欲帝而不成,既足以正殊俗矣。汤欲继禹而不成,既足以服四荒矣。武王欲及汤而不成,既足以王道矣。五伯欲继三王而不成,既足以为诸侯长矣。孔丘、墨翟欲行大道於世而不成,既足以成显名矣。夫大义之不成,既有成矣已。夏书曰:『天子之德广运,乃神,乃武乃文。』故务在事,事在大。
  
    地大则有常祥、不庭、岐母、群抵、天翟、不周,山大则有虎豹熊螇蛆,水大则有蛟龙鼋鼉鱣鲔。商书曰:『五世之庙,可以观怪;万夫之长,可以生谋。』空中之无泽陂也,井中之无大鱼也,新林之无长木也,凡谋物之成也,必由广大众多长久,信也。
  
    季子曰:『燕雀争善处於一屋之下,子母相哺也,姁姁焉相乐也,自以为安矣。灶突决,则火上焚栋,燕雀颜色不变,是何也?乃不知祸之将及己也。为人臣能免於燕雀之智者寡矣。夫为人臣者,进其爵禄富贵,父子兄弟相与比周於一国,姁姁焉相乐也,以危其社稷,其为灶突近也,而终不知也,其与燕雀之智不异矣。故曰:「天下大乱,无有安国;一国尽乱,无有安家;一家皆乱,无有安身」,此之谓也。故小之定也必恃大,大之安也必恃小。小大贵贱,交相为恃,然後皆得其乐。』定贱小在於贵大,解在乎薄疑说卫嗣君以王术,杜赫说周昭文君以安天下,及匡章之难惠子以王齐王也。

5. 《吕氏春秋》审应览第六

审应
  
    一曰──
  
    人主出声应容,不可不审。凡主有识,言不欲先。人唱我和,人先我随。以其出为之入,以其言为之名,取其实以责其名,则说者不敢妄言,而人主之所执其要矣。
  
    孔思请行。鲁君曰:『天下主亦犹寡人也,将焉之?』孔思对曰:『盖闻君子犹鸟也,骇则举。』鲁君曰:『主不肖而皆以然也,违不肖,过不肖,而自以为能论天下之主乎?』凡鸟之举也,去骇从不骇。去骇从不骇,未可知也。去骇从骇,则鸟曷为举矣?孔思之对鲁君也亦过矣。
  
    魏惠王使人谓韩昭侯曰:『夫郑乃韩氏亡之也,愿君之封其後也,此所谓存亡继绝之义,君若封之则大名。』昭侯患之。公子食我曰:『臣请往对之。』公子食我至於魏,见魏王曰:『大国命弊邑封郑之後,弊邑不敢当也。弊邑为大国所患,昔出公之後声氏为晋公,拘於铜鞮,大国弗怜也,而使弊邑存亡继绝,弊邑不敢当也。』魏王惭曰:『固非寡人之志也,客请勿复言。』是举不义以行不义也。魏王虽无以应,韩之为不义愈益厚也。公子食我之辩,适足以饰非遂过。
  
    魏昭王问於田诎曰:『寡人之在东宫之时,闻先生之议曰:「为圣易。」有诸乎?』田诎对曰:『臣之所举也。』昭王曰:『然则先生圣于?』田诎对曰:『未有功而知其圣也,是尧之知舜也;待其功而後知其舜也,是市人之知圣也。今诎未有功,而王问诎曰「若圣乎」,敢问王亦其尧邪?』昭王无以应。田诎之对,昭王固非曰『我知圣也』耳,问曰『先生其圣乎』,己因以知圣对昭王,昭王有非其有,田诎不察。
  
    赵惠王谓公孙龙曰:『寡人事偃兵十馀年矣而不成,兵不可偃乎?』公孙龙对曰:『偃兵之意,兼爱天下之心也。兼爱天下,不可以虚名为也,必有其实。今蔺、离石入秦,而王缟素布总;东攻齐得城,而王加膳置酒。秦得地而王布总,齐亡地而王加膳,所非兼爱之心也。此偃兵之所以不成也。』今有人於此,无礼慢易而求敬,阿党不公而求令,烦号数变而求静,暴戾贪得而求定,虽黄帝犹若困。
  
    卫嗣君欲重税以聚粟,民弗安,以告薄疑曰:『民甚愚矣。夫聚粟也,将以为民也。其自藏之与在於上奚择?』薄疑曰:『不然。其在於民而君弗知,其不如在上也;其在於上而民弗知,其不如在民也。』凡听必反诸己,审则令无不听矣。国久则固,固则难亡,今虞、夏、殷、周无存者,皆不知反诸己也。
  
    公子沓相周,申向说之而战。公子沓訾之曰:『申子说我而战,为吾相也夫?』申向曰:『向则不肖。虽然,公子年二十而相,见老者而使之战,请问孰病哉?』公子沓无以应。战者,不习也;使人战者,严驵也。意者恭节而人犹战,任不在贵者矣。故人虽时有自失者,犹无以易恭节。自失不足以难,以严驵则可。
  
    重言
  
    二曰──
  
    人主之言,不可不慎。高宗,天子也,即位谅闇,三年不言。卿大夫恐惧,患之。高宗乃言曰:『以余一人正四方,余唯恐言之不类也,兹故不言。』古之天子,其重言如此,故言无遗者。
  
    成王与唐叔虞燕居,援梧叶以为珪,而授唐叔虞曰:『余以此封女。』叔虞喜,以告周公。周公以请曰:『天子其封虞邪?』成王曰:『余一人与虞戏也。』周公对曰:『臣闻之,天子无戏言。天子言,则史书之,工诵之,士称之。』於是遂封叔虞于晋。周公旦可谓善说矣,一称而令成王益重言,明爱弟之义,有辅王室之固。
  
    荆庄王立三年,不听而好讔。成公贾入谏。王曰:『不谷禁谏者,今子谏,何故?』对曰:『臣非敢谏也,愿与君王讔也。』王曰:「胡不设不谷矣。』对曰:『有鸟止於南方之阜,三年不动不飞不鸣,是何鸟也?』王射之曰:『有鸟止於南方之阜,其三年不动,将以定志意也;其不飞,将以长羽翼也;其不鸣,将以览民则也。是鸟虽无飞,飞将冲天;虽无鸣,鸣将骇人。贾出矣,不谷知之矣。』明日朝,所进者五人,所退者十人。群臣大说,荆国之众相贺也。故诗曰:『何其久也,必有以也,何其处也,必有与也』,其庄王之谓邪?成公贾之讔也,贤於太宰嚭之说也。太宰嚭之说,听乎夫差,而吴国为墟;成公贾之讔,喻乎荆王,而荆国以霸。
  
    齐桓公与管仲谋伐莒,谋未发而闻於国,桓公怪之曰:『与仲父谋伐莒,谋未发而闻於国,其故何也?』管仲曰:『国必有圣人也。』桓公曰:『譆!日之役者,有执蹠台而上视者,意者其是邪?』乃令复役,无得相代。少顷,东郭牙至。管仲曰:『此必是已。』乃令宾者延之而上,分级而立。管子曰:『子邪言伐莒者?』对曰:『然。』管仲曰:『我不言伐莒,子何故言伐莒?』对曰:『臣闻君子善谋,小人善意。臣窃意之也。』管仲曰:『我不言伐莒,子何以意之?』对曰:『臣闻君子有三色:显然喜乐者,钟鼓之色也;湫然清静者,衰絰之色也;艴然充盈,手足矜者,兵革之色也。日者臣望君之在台上也,艴然充盈,手足矜者,此兵革之色也。君呿而不(口金),所言者「莒」也;君举臂而指,所当者莒也。臣窃以虑诸侯之不服者,其惟莒乎。臣故言之。』凡耳之闻以声也,今不闻其声,而以其容与臂,是东郭牙不以耳听而闻也。桓公、管仲虽善匿,弗能隐矣。故圣人听於无声,视於无形,詹何、田子方、老耽是也。
  
    精谕
  
    三曰──
  
    圣人相谕不待言,有先言言者也。海上之人有好蜻者,每居海上,从蜻游,蜻之至者,百数而不止,前後左右尽蜻也,终日玩之而不去。其父告之曰:『闻蜻皆从女居,取而来,吾将玩之。』明日之海上,而蜻无至者矣。
  
    胜书说周公旦曰:『廷小人众,徐言则不闻,疾言则人知之,徐言乎?疾言乎?』周公旦曰:『徐言。』胜书曰:『有事於此,而精言之而不明,勿言之而不成,精言乎?勿言乎?』周公旦曰:『勿言。』故胜书能以不言说,而周公旦能以不言听,此之谓不言之听。不言之谋,不闻之事,殷虽恶周,不能疵矣。口(口昏)不言,以精相告,纣虽多心,弗能知矣。目视於无形,耳听於无声,商闻虽众,弗能窥矣。同恶同好,志皆有欲,虽为天子,弗能离矣。
  
    孔子见温伯雪子,不言而出。子贡曰:『夫子之欲见温伯雪子好矣,今也见之而不言,其故何也?』孔子曰:『若夫人者,目击而道存矣,不可以容声矣。』故未见其人而知其志,见其人而心与志皆见,天符同也。圣人之相知,岂待言哉?
  
    白公问於孔子曰:『人可与微言乎?』孔子不应。白公曰:『若以石投水奚若?』孔子曰:『没人能取之。』白公曰:『若以水投水奚若?』孔子曰:『淄、渑之合者,易牙尝而知之。』白公曰:『然则人不可与微言乎?』孔子曰:『胡为不可?唯知言之谓者为可耳。』白公弗得也。知谓则不以言矣。言者,谓之属也。求鱼者濡,争兽者趋,非乐之也。故至言去言,至为无为。浅智者之所争则末矣。此白公之所以死於法室。
  
    齐桓公合诸侯,卫人後至。公朝而与管仲谋伐卫,退朝而入,卫姬望见君,下堂再拜,请卫君之罪。公曰:『吾於卫无故,子曷为请?』对曰:『妾望君之入也,足高气彊,有伐国之志也;见妾而有动色,伐卫也。』明日君朝,揖管仲而进之。管仲曰:『君舍卫乎?』公曰:『仲父安识之?』管仲曰:『君之揖朝也恭,而言也徐,见臣而有惭色,臣是以知之。』君曰:『善。仲父治外,夫人治内,寡人知终不为诸侯笑矣。』桓公之所以匿者不言也,今管子乃以容貌音声,夫人乃以行步气志,桓公虽不言,若暗夜而烛燎也。
  
    晋襄公使人於周曰:『弊邑寡君寝疾,卜以守龟曰:「三涂为祟。」弊邑寡君使下臣愿藉途而祈福焉。』天子许之。朝,礼使者事毕,客出。苌弘谓刘康公曰:『夫祈福於三涂,而受礼於天子,此柔嘉之事也,而客武色,殆有他事,愿公备之也。』刘康公乃儆戎车卒士以待之。晋果使祭事先,因令杨子将卒十二万而随之,涉於棘津,袭聊阮、梁、蛮氏,灭三国焉。此形名不相当,圣人之所察也,苌弘则审矣。故言不足以断小事,唯知言之谓者可为。
  
    离谓
  
    四曰──
  
    言者,以谕意也。言意相离,凶也。乱国之俗,甚多流言,而不顾其实,务以相毁,务以相誉,毁誉成党,众口熏天,贤不肖不分,以此治国,贤主犹惑之也,又况乎不肖者乎?惑者之患,不自以为惑,故惑惑之中有晓焉,冥冥之中有昭焉。亡国之主,不自以为惑,故与桀、纣、幽、厉皆也。然有亡者国,无二道矣。
  
    郑国多相县以书者。子产令无县书,邓析致之。子产令无致书,邓析倚之。令无穷,则邓析应之亦无穷矣。是可不可无辨也。可不可无辨,而以赏罚,其罚愈疾,其乱愈疾,此为国之禁也。故辨而不当理则伪,知而不当理则诈,诈伪之民,先王之所诛也。理也者,是非之宗也。
  
    洧水甚大,郑之富人有溺者。人得其死者。富人请赎之,其人求金甚多,以告邓析。邓析曰:『安之。人必莫之卖矣。』得死者患之,以告邓析。邓析又答之曰:『安之。此必无所更买矣。』夫伤忠臣者,有似於此也。夫无功不得民,则以其无功不得民伤之;有功得民,则又以其有功得民伤之。人主之无度者,无以知此,岂不悲哉?比干、苌弘以此死,箕子、商容以此穷,周公、召公以此疑,范蠡、子胥以此流,死生存亡安危,从此生矣。
  
    子产治郑,邓析务难之,与民之有狱者约,大狱一衣,小狱襦(衣夸)。民之献衣襦(衣夸)而学讼者,不可胜数。以非为是,以是为非,是非无度,而可与不可日变。所欲胜因胜,所欲罪因罪。郑国大乱,民口讙哗。子产患之,於是杀邓析而戮之,民心乃服,是非乃定,法律乃行。今世之人,多欲治其国,而莫之诛邓析之类,此所以欲治而愈乱也。
  
    齐有事人者,所事有难而弗死也,遇故人於涂。故人曰:『固不死乎?』对曰:『然。凡事人以为利也。死不利,故不死。』故人曰:『子尚可以见人乎?』对曰:『子以死为顾可以见人乎?』是者数传。不死於其君长,大不义也,其辞犹不可服,辞之不足以断事也明矣。夫辞者,意之表也。鉴其表而弃其意,悖。故古之人,得其意则舍其言矣。听言者以言观意也。听言而意不可知,其与桥言无择。
  
    齐人有淳于髡者,以从说魏王。魏王辩之,约车十乘,将使之荆。辞而行,有以横说魏王,魏王乃止其行。失从之意,又失横之事。夫其多能不若寡能,其有辩不若无辩。周鼎著倕而齕其指,先王有以见大巧之不可为也。
  
    淫辞
  
    五曰──
  
    非辞无以相期,从辞则乱。乱辞之中又有辞焉,心之谓也。言不欺心,则近之矣。凡言者,以谕心也。言心相离,而上无以参之,则下多所言非所行也,所行非所言也。言行相诡,不祥莫大焉。
  
    空雄之遇,秦、赵相与约约曰:『自今以来,秦之所欲为,赵助之;赵之所欲为,秦助之。』居无几何,秦兴兵攻魏,赵欲救之。秦王不说,使人让赵王曰:『约曰「秦之所欲为,赵助之;赵之所欲为,秦助之」。今秦欲攻魏,而赵因欲救之,此非约也。』赵王以告平原君。平原君以告公孙龙。公孙龙曰:『亦可以发使而让秦王曰:「赵欲救之,今秦王独不助赵,此非约也。」』
  
    孔穿、公孙龙相与论於平原君所,深而辩,至於藏三牙,公孙龙言藏之三牙甚辩,孔穿不应,少选,辞而出。明日,孔穿朝。平原君谓孔穿曰:『昔者公孙龙之言甚辩。』孔穿曰:『然。几能令藏三牙矣。虽然难。愿得有问於君,谓藏三牙甚难而实非也,谓藏两牙甚易而实是也,不知君将从易而是者乎?将从难而非者乎?』平原君不应。明日,谓公孙龙曰:『公无与孔穿辩。』
  
    荆柱国庄伯令其父『视曰』,日『在天』;『视其奚如』?曰『正圆』;『视其时』,日『当今』。令谒者『驾』,曰『无马』。令涓人『取冠』,『进上』。问『马齿』,圉人曰『齿十二与牙三十』。
  
    人有任臣不亡者,臣亡,庄伯决之,任者无罪。

《吕氏春秋》审应览第六

6. 《吕氏春秋》季春纪第三(2)

  三曰──
  
      汤问於伊尹曰:『欲取天下若何?』伊尹对曰:『欲取天下,天下不可取。可取,身将先取。』凡事之本,必先治身,啬其大宝。用其新,弃其陈,腠理遂通。精气日新,邪气尽去,及其天年。此之谓真人。
  
      昔者先圣王,成其身而天下成,治其身而天下治。故善响者不於响於声,善影者不於影於形,为天下者不於天下於身。诗曰:『淑人君子,其仪不忒。其仪不忒,正是四国』,言正诸身也。故反其道而身善矣;行义则人善矣;乐备君道,而百官已治矣,万民已利矣。三者之成也,在於无为。无为之道曰胜天,义曰利身,君曰勿身。勿身督听,利身平静,胜天顺性。顺性则聪明寿长,平静则业进乐乡,督听则奸塞不皇。故上失其道则边侵於敌,内失其行,名声堕於外。是故百仞之松,本伤於下,而末槁於上;商、周之国,谋失於胸,令困於彼。故心得而听得,听得而事得,事得而功名得。五帝先道而後德,故德莫盛焉;三王先教而後杀,故事莫功焉;五伯先事而後兵,故兵莫彊焉。当今之世,巧谋并行,诈术递用,攻战不休,亡国辱主愈众,所事者末也。
  
      夏后相与有扈战於甘泽而不胜,六卿请复之,夏后相曰:『不可。吾地不浅,吾民不寡,战而不胜,是吾德薄而教不善也。』於是乎处不重席,食不贰味,琴瑟不张,锺鼓不修,子女不饬,亲亲长长,尊贤使能,期年而有扈氏服。故欲胜人者必先自胜,欲论人者必先自论,欲知人者必先自知。
  
      诗曰:『执辔如组。』孔子曰:『审此言也可以为天下。』子贡曰:『何其躁也?』孔子曰:『非谓其躁也,谓其为之於此,而成文於彼也,圣人组修其身,而成文於天下矣。』故子华子曰:『丘陵成而穴者安矣,大水深渊成而鱼鳖安矣,松柏成而涂之人已荫矣。』
  
      孔子见鲁哀公,哀公曰:『有语寡人曰:「为国家者,为之堂上而已矣。」寡人以为迂言也。』孔子曰:『此非迂言也。丘闻之:『得之於身者得之人,失之於身者失之人。」不出於门户而天下治者,其唯知反於己身者乎!』
  
      论人
  
      四曰──
  
      主道约,君守近。太上反诸己,其次求诸人。其索之弥远者,其推之弥疏;其求之弥疆者,失之弥远。
  
      何谓反诸己也?适耳目,节嗜欲,释智谋,去巧故,而游意乎无穷之次,事心乎自然之涂,若此则无以害其天矣。无以害其天则知精,知精则知神,知神之谓得一。凡彼万形,得一後成。故知一,则应物变化,阔大渊深,不可测也。德行昭美,比於日月,不可息也。豪士时之,远方来宾,不可塞也。意气宣通,无所束缚,不可收也。故知知一,则复归於朴,嗜欲易足,取养节薄,不可得也。离世自乐,中情洁白,不可量也。威不能惧,严不能恐,不可服也。故知知一,则可动作当务,与时周旋,不可极也。举错以数,取与遵理,不可惑也。言无遗者,集肌肤,不可革也。谗人困穷,贤者遂兴,不可匿也。故知知一,则若天地然,则何事之不胜,何物之不应?譬之若御者,反诸己,则车轻马利,致远复食而不倦。昔上世之亡主,以罪为在人,故日杀僇而不止,以至於亡而不悟。三代之兴王,以罪为在己,故日功而不衰,以至於王。
  
      何谓求诸人?人同类而智殊,贤不肖异,皆巧言辩辞,以自防御,此不肖主之所以乱也。凡论人,通则观其所礼,贵则观其所进,富则观其所养,听则观其所行,止则观其所好,习则观其所言,穷则观其所不受,贱则观其所不为,喜之以验其守,乐之以验其僻,怒之以验其节,惧之以验其特,哀之以验其人,苦之以验其志,八观六验,此贤主之所以论人也。论人者,又必以六戚四隐。何谓六戚?父母兄弟妻子。何谓四隐?交友故旧邑里门郭。内则用六戚四隐,外则用八观六验,人之情伪贪鄙美恶无所失矣,譬之若逃雨,污无之而非是。此圣王之所以知人也。
  
      圜道
  
      五曰──
  
      天道圜,地道方,圣王法之,所以立上下。何以说天道之圜也?精气一上一下,圜周复杂,无所稽留,故曰天道圜。何以说地道之方也?万物殊类殊形,皆有分职,不能相为,故曰地道方。主执圜,臣处方,方圜不易,其国乃昌。
  
      日夜一周,圜道也。月躔二十八宿,轸与角属,圜道也。精行四时,一上一下各与遇,圜道也。物动则萌,萌而生,生而长,长而大,大而成,成乃衰,衰乃杀,杀乃藏,圜道也。云气西行,云云然冬夏不辍;水泉东流,日夜不休;上不竭,下不满;小为大,重为轻;圜道也。黄帝曰:『帝无常处也,有处者乃无处也』,以言不刑蹇,圜道也。人之窍九,一有所居则八虚,八虚甚久则身毙。故唯而听,唯止;听而视,听止。以言说一,一不欲留,留运为败,圜道也,一也齐至贵,莫知其原,莫知其端,莫知其始,莫知其终,而万物以为宗。圣王法之,以令其性,以定其正,以出号令。令出於主口,官职受而行之,日夜不休,宣通下究,瀸於民心,遂於四方,还周复归,至於主所,圜道也。令圜则可不可善不善无所壅矣。无所壅者,主道通也。故令者,人主之所以为命也,贤不肖安危之所定也。人之有形体四枝,其能使之也,为其感而必知也,感而不知,则形体四枝不使矣。人臣亦然,号令不感,则不得而使矣。有之而不使,不若无有。主也者,使非有者也,舜、禹、汤、武皆然。
  
      先王之立高官也,必使之方。方则分定,分定则下不相隐。尧、舜,贤主也,皆以贤者为後,不肯与其子孙,犹若立官必使之方。今世之人主,皆欲世勿失矣,而与其子孙,立官不能使之方,以私欲乱之也,何哉?其所欲者之远,而所知者之近也。今五音之无不应也,其分审也。宫徵商羽角,各处其处,音皆调均,不可以相违,此所以不受也。贤主之立官,有似於此。百官各处其职、治其事以待主,主无不安矣。以此治国,国无不利矣;以此备患,患无由至矣。

7. 《吕氏春秋》慎行论第二(2)

  壹行
  
      四曰──
  
      先王所恶,无恶於不可知,不可知则君臣、父子、兄弟、朋友、夫妻之际败矣。十际皆败,乱莫大焉。凡人伦以十际为安者也,释十际则与麋鹿虎狼无以异,多勇者则为制耳矣。不可知则知无安君、无乐亲矣,无荣兄、无亲友、无尊夫矣。
  
      强大未必王也,而王必强大。王者之所藉以成也何?藉其威与其利。非强大则其威不威,其利不利。其威不威则不足以禁也,其利不利则不足以劝也,故贤主必使其威利无敌,故以禁则必止,以劝则必为。威利敌,而忧苦民、行可知者王;威利无敌,而以行不知者亡。小弱而不可知,则强大疑之矣。人之情不能爱其所疑,小弱而大不爱则无以存。故不可知之道,王者行之废,强大行之危,小弱行之灭。
  
      今行者见大树,必解衣县冠倚剑而寝其下。大树非人之情亲知交也,而安之若此者信也。陵上巨木,人以为期,易知故也。又况於士乎?士义可知故也,则期为必矣。又况彊大之国?彊大之国诚可知,则其王不难矣。
  
      人之所乘船者,为其能浮而不能沈也;世之所以贤君子者,为其能行义而不能行邪辟也。
  
      孔子卜,得贲。孔子曰:『不吉。』子贡曰:『夫贲亦好矣,何谓不吉乎?』孔子曰:『夫白而白,黑而黑,夫贲又何好乎?』故贤者所恶於物,无恶於无处。
  
      夫天下之所以恶,莫恶於不可知也。夫不可知,盗不与期,贼不与谋。盗贼大奸也,而犹所得匹偶,又况於欲成大功乎?夫欲成大功,令天下皆轻劝而助之,必之士可知。
  
      求人
  
      五曰──
  
      身定,国安,天下治,必贤人。古之有天下也者,七十一圣。观於春秋,自鲁隐公以至哀公十有二世,其所以得之,所以失之,其术一也。得贤人,国无不安,名无不荣;矢贤人,国无不危,名无不辱。先王之索贤人无不以也,极卑极贱,极远极劳。虞用宫之奇、吴用伍子胥之言,此二国者,虽至於今存可也,则是国可寿也。有能益人之寿者,则人莫不愿之。今寿国有道,而君人者而不求,过矣。
  
      尧传天下於舜,礼之诸侯,妻以二女,臣以十子,身请北面朝之,至卑也。伊尹,庖厨之臣也;傅说,殷之胥靡也。皆上相天子,至贱也。禹东至榑木之地,日出、九津、青羌之野,攒树之所,抿天之山,鸟谷、青丘之乡,黑齿之国;南至交阯、孙朴、续樠之国,丹粟、漆树、沸水、漂漂、九阳之山,羽人、裸民之处,不死之乡;西至三危之国,巫山之下,饮露、吸气之民,积金之山,共肱、一臂、三面之乡;北至人正之国,夏海之穷,衡山之上,犬戎之国,夸父之野,禺彊之所,积水、积石之山。不有懈堕,忧其黔首,颜色黎黑,窍藏不通,步不相过,以求贤人,欲尽地利,至劳也。得陶、化益、真窥、横革、之交五人佐禹,故功绩铭乎金石,著於盤盂。
  
      昔者尧朝许由於沛泽之中,曰:『十日出而焦火不息,不亦劳乎?夫子为天子,而天下已治矣,请属天下於夫子。』许由辞曰:『为天下之不治与?而既已治矣。自为与?啁焦巢於林,不过一枝;偃鼠饮於河,不过满腹。归已君乎!恶用天下?』遂之箕山之下,颍水之阳,耕而食,终身无经天下之色。故贤主之於贤者也,物莫之妨;戚爱习故,不以害之;故贤者聚焉。贤者所聚,天地不坏,鬼神不害,人事不谋,此五常之本事也。
  
      皋子众疑取国,召南宫虔、孔伯产而众口止。
  
      晋人欲攻郑,令叔向聘焉,视其有人与无人。子产为之诗曰:『子惠思我,褰裳涉洧;子不我思,岂无他士?』叔向归曰:『郑有人,子产在焉,不可攻也。秦、荆近,其诗有异心,不可攻也。』晋人乃辍攻郑。孔子曰:『诗云:「无竞惟人。」子产一称而郑国免。』
  
      察传
  
      六曰──
  
      夫得言不可以不察,数传而白为黑,黑为白。故狗似玃,玃似母猴,母猴似人,人之与狗则远矣。此愚者之所以大过也。闻而审则为福矣,闻而不审,不若无闻矣。齐桓公闻管子於鲍叔,楚庄闻孙叔敖於沈尹筮,审之也,故国霸诸侯也。吴王闻越王句践於太宰嚭,智伯闻赵襄子於张武,不审也,故国亡身死也。
  
      凡闻言必熟论,其於人必验之以理。鲁哀公问於孔子曰:『乐正夔一足,信乎?』孔子曰:『昔者舜欲以乐传教於天下,乃令重黎举夔於草莽之中而进之,舜以为乐正。夔於是正六律,和五声,以通八风,而天下大服。重黎又欲益求人,舜曰:「夫乐,天地之精也,得失之节也,故唯圣人为能和。乐之本也。夔能和之,以平天下。若夔者一而足矣。」故曰夔一足,非一足也。』宋之丁氏,家无井而出溉汲,常一人居外。及其家穿井,告人曰:『吾穿井得一人。』有闻而传之者曰:『丁氏穿井得一人。』国人道之,闻之於宋君,宋君令人问之於丁氏,丁氏对曰:『得一人之使,非得一人於井中也。』求能之若此,不若无闻也。
  
      子夏之晋,过卫,有读史记者曰:『晋师三豕涉河。』子夏曰:『非也,是己亥也。夫「己」与「三」相近,「豕」与「亥」相似。』至於晋而问之,则曰『晋师己亥涉河』也。辞多类非而是,多类是而非。是非之经,不可不分,此圣人之所慎也。然则何以慎?缘物之情及人之情以为所闻则得之矣。

《吕氏春秋》慎行论第二(2)

8. 《吕氏春秋》仲秋纪第八(2)

五曰──
  
    衣,人以其寒也;食,人以其饥也。饥寒,人之大害也。救之,义也。人之困穷,甚如饥寒,故贤主必怜人之困也,必哀人之穷也。如此则名号显矣,国士得矣。
  
    昔者秦缪公乘马而车为败,右服失而埜人取之。缪公自往求之,见埜人方将食之於歧山之阳。缪公叹曰:『食骏马之肉而不还饮酒,余恐其伤女也!』於是遍饮而去。处一年,为韩原之战,晋人已环缪公之车矣,晋梁由靡已扣缪公之左骖矣,晋惠公之右路石奋投而击缪公之甲,中之者已六札矣。埜人之尝食马肉於歧山之阳者三百有馀人,毕力为缪公疾斗於车下,遂大克晋,反获惠公以归。此诗之所谓曰『君君子则正,以行其德;君贱人则宽,以尽其力』者也。人主其胡可以无务行德爱人乎?行德爱人则民亲其上,民亲其上则皆乐为其君死矣。
  
    赵简子有两白骡而甚爱之。阳城胥渠处广门之官,夜款门而谒曰:『主君之臣胥渠有疾,医教之曰:「得白骡之肝病则止,不得则死。」』谒者入通。董安于御於侧,愠曰:『譆!胥渠也,期吾君骡,请即刑焉。』简子曰:『夫杀人以活畜,不亦不仁乎?杀畜以活人,不亦仁乎?』於是召庖人杀白骡,取肝以与阳城胥渠。处无几何,赵兴兵而攻翟。广门之官,左七百人,右七百人,皆先登而获甲首。人主其胡可以不好士?
  
    凡敌人之来也,以求利也。今来而得死,且以走为利。敌皆以走为利,则刃无与接。故敌得生於我,则我得死於敌;敌得死於我,则我得生於敌。夫得生於敌,与敌得生於我,岂可不察哉?此兵之精者。存亡死生,决於知此而已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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